早晨在上班的路上我見到了阿霞和阿雲。她們走得很快。我騎車經過她們時同她們打了一聲招呼，看都沒看她們。我奇怪於自己的舉動。

一進小店，我就拿著一張報紙坐在店門旁，焦急地向拱形氣球門的方向張望。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，只想早點見到阿霞。

我渴望著、等待著……我親愛的朋友們，你們有過如此感覺——或者說，你們也曾初戀過嗎？那種新鮮的、甜蜜的，激動人心、充滿渴望而又夾雜著苦澀的感覺是多麽美妙！那天當我一個人坐在小河旁，這種新鮮、甜蜜的感覺便已縈繞在我心頭，可當時我還不知道它是什麽；當阿霞和我面對面地說話，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羞澀而又溫柔地望著我時，我就已經感覺到，自己已掉進了一張無形的網中；而當那天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，心潮澎湃、痛苦地流下淚水的時候，我就已經知道，我愛上了阿霞——我第一次戀愛，而且愛的是一個美麗、善良、純潔、可愛的姑娘——這多麽快樂，又多麽令人憂傷！自從遇見阿霞以來，我不但更關心自己的前途，而且開始註意起自己的容貌來。每每想到自己低劣的容貌，澀澀的苦水便泛濫我的心頭。這張臉，這張令我厭惡的臉——它阻礙了我和阿霞之間的正常交往！我的前途尚待努力，可我這張臉——它永遠也對不起阿霞了！

但這僅僅只是故事的開始。

我焦急地等待著——我終於見到阿雲的身影從拱形氣球門的方向走了過來，卻沒見著阿霞的身影。正當我詫異於阿霞沒跟阿雲一道來時，突然我眼前一亮，卻見阿霞從對面商場的環形樓梯裏走出來。阿霞喜歡做別人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
我在店門外擺好攤位，便坐在了小店裏。阿霞和阿雲在一旁又說又笑。我靜靜地聽著她們的談話。

突然她們停住了說笑。我看見她們的臉上陰雲密布，已不見了剛才那燦爛的笑容。很長時間空氣似乎都凝固了。我奇怪於她們怎麽突然不說話。

阿霞走到店門旁，面對著門外。

站了一會兒，阿霞突然轉過身來：

“成天悶悶不樂的，你笑一笑不是很好嗎？”阿霞皺著眉說。

“對呀，什麽事讓你那麽不開心呢？”阿雲也在一旁附和道。

誰不想笑——可我能笑得出來嗎？這種讓我歡樂又痛苦、讓我既驚慌又渴望的心情已讓我茫然不知所措。

我沒有回答她們，勿自搬了把椅子坐在店門前的攤位旁。她們隨後出了小店——阿霞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我身後。阿霞一邊和阿雲說話，一邊用腳使勁登著我所坐椅子的後下橫檔。椅子輕輕晃蕩著，我能感覺阿霞腳下暗暗使的力量。可我還是沒和她說話。我不敢面對她，也不知說什麽好。

阿霞也沒有主動和我搭話。她開始不理我，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。可我這個傻瓜只感覺阿霞對我冷淡了。當聽到阿霞和小偉熱情的說笑聲時，我的心裏象被揪似的難受。我在心裏自言自語地說：看你這個樣子吧——阿霞不會對你有什麽；你只是自作多情，也只能自作多情……想著想著，淚水又在我眼眶裏打起轉來。

中午時分，阿霞她們談起了身高。

“男孩子嗎——最好一米七零以上。”阿霞說。

我的心裏“咯噔”一下。我才一米六八。

“阿霞，”我突然問她：“你以後找男朋友也找一米七零以上的嗎？”

問完以後我馬上感到後悔。

“你這個人——怎麽這樣說話！”阿霞嗔怪地說。

我註意到她的臉微微變紅了。

午飯過後是休息時間。阿霞和我們比起了身高。她先和尹平比，接著她看了看我。

“姐，你看我和他誰高？”阿霞指著我問。

“他比你高。”阿雲說。

“啊？他比我高嗎？”阿霞似乎不相信。

“我當然比你高。”我說。

“那我倆比一比。”

阿霞把我拉到空地上，讓我和她背靠背地站到了一起。一靠上她那纖柔的身軀，一種厚實的、麻酥的感覺閃電般傳遍我的全身。

“姐，給我們看看。”

阿雲前來給我們比劃了一下。

“怎麽樣？”阿霞問。

“你沒他高。”阿雲說：“他比你高——”阿雲用手比劃著：“高這麽多。”

“是嗎？”聽阿霞的語氣似乎有點遺憾，但看她的表情又似乎無所謂。“可是——我看不見呀。”她拖著長長的腔調說。

阿霞突然想起什麽事情。

“走，我們去照照鏡子！”

還沒來得及反應，阿霞便興奮地拽起胳膊把我拉向隔壁商店。活這麽大，我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拽著胳膊——我的半邊身子都麻酥了。我想掙脫她的手，但還是不由自主的順從了她。阿霞把我拉到隔壁商店裏的一面鏡子旁停下。

我慌了——這不明擺著要在鏡子裏顯我的醜嗎？阿霞美若天仙，可我……

“比你高就比你高，照起來還不是一樣！”我掙脫她的手，冷冷地說。

阿霞一臉迷惑不解的神情。

“你怎麽啦？”她皺著眉問。

我沒有回答她。我能怎麽說呢？

中午休息時間我一直坐在小店裏，沒和阿霞說話。阿霞到隔壁小店閑坐去了。我心裏很煩燥，終於坐不住了，起身離開小店，想到外面去散散風。

剛進一家地下商場，我就被一個自由書市吸引住了。我在裏面轉悠了一圈，正覺得沒什麽可買，突然瞥見一本“《世界情愛詩選》”。我隨便翻了一頁，覺得那裏面的一首詩不錯，便買下了它。

我攜著那本書回到小店裏翻看起來。越看我越發春意萌動，也就越發想起了阿霞——我總把那裏面的詩和阿霞聯系到一塊。

阿霞一回來就把那本書從我的手裏拿過去翻看。

“怎麽樣？”我問她。

“不好。”阿霞脫口說。

我心裏很不是滋味。接著我試探著向她聊起這本書，阿霞滿不在乎，愛理不理的。我覺得很沒趣，便又起身到外面的商城裏閑逛。

當我回來時發現阿霞已不在了小店裏，那本《情愛詩選》孤零零地躺在櫃臺上。我就感覺阿霞似乎冷落了我，不禁黯然神傷。我耷拉著坐在小店的角落裏，焦急地等待著阿霞回來。

阿霞終於回到了小店。她一回來便坐在我身旁——我的心立刻被一種溫馨的甜蜜籠罩著。好長時間我們都一言不發。

“你真是舒州人嗎？”阿霞突然輕輕地問我。

“是的。”

阿霞眨巴著眼睛想了想。

“那……你認識任向南嗎？”

我聽了心裏一震，任和我同過半年學，他比我早一年考上大學。

“不認識。”我撒謊道——我感覺我的臉上在發熱。

阿霞的話勾起了我對心酸往事的回憶。我從不認為自己比別人笨，可命運之神卻一次次地捉弄了我——如今我就象一只折了翅膀的雄鷹，雖有豪情壯志，卻不能撫平創傷去藍天翺翔；而我感覺任就象一只大鷂，已經扶搖直上九重霄。想到這些我幾乎要落淚了。

下午上班時間我一直默默地坐在小店裏。阿雲不了解我的心情，卻在一旁說我老成、城府深，言語不表露。我聽了又象一陣連綿的雨灑進心裏。“阿雲，我以前可不是這樣。”我在心裏對她說：“是你妹妹把我變成了這樣。

“我在想自己的事情。”我嘴上說。

下班時間到了，阿霞沒有馬上離開小店，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我規拾屋子，她幾次欲言又止。

“你為什麽不買件衣服呢？”她終於說話了。

我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。

“我有衣服。”我說。

“隔壁小店有一種棉大衣，穿起來挺暖和，我看挺適合你，我跟店主說說，你買肯定便宜。”阿霞極力規勸道。

“謝謝你，不用了。”

實際上我又何嘗不想買一件衣服呢？可阿霞不知道我早已囊中羞澀。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棉衣，摹然想起這件棉衣還是兩個月前在學校裏換上的；經過兩次旅途的輾轉反側，上面都已積了一層厚厚的油圬。我出門時沒帶洗換的衣服。

回校的路上我一直想著令我傷心的事——我的眼眶裏溢滿了淚水。到校門口旁時，我停下車，想到路邊一家小店去買幾袋方便面。突然我一擡眼，看見阿霞姐妹倆正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攤旁。我裝作沒看見她們，可阿霞卻看到了我，她蹦蹦跳跳地來到我身邊。

“買什麽呢？”她興奮地問。

“方便面。”我無精打采地說。

阿霞這一來，我的心裏又高興又驚慌，但不知為什麽，我卻表現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。

我挑了兩袋最便宜的方便面，阿霞皺起了眉頭。

“你天天吃方便面嗎？”阿霞問。

“是。”我淡淡地回答道。

“這樣不行，”阿霞一本正經地說：“你得加強營養。你看——你都這麽瘦了。”

“加強營養——拿什麽加強呢？”我心想。阿霞不知道，就我目前的處境，能填飽肚子就已經不錯了。

阿霞這一問，激起了我心中的苦楚。我沒有再理她，只是憂怨地望了望她，便騎上車走了。

我沒有回校。我順著以前走過的路線，徑自來到了那條小河旁，坐在了岸邊的那塊空地上。河水渾濁，冷風拂面，岸上柳影清冷。我情如潮湧，思緒紛亂。“我得理一下自己的情緒。”我心想：“我得好好地想一想，不能如此下去。”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痕。遠處村莊被霧霭籠罩，天空陰雲密布。我心裏壓抑。我想到了自己的學業。“我不喜歡這個專業，卻還是進了這所學校。”我在心裏說：“可我也沒有什麽辦法——誰叫我高考沒考好呢？”“要是那篇作文不被認為是寫偏了題，要是我沒弄錯那個簡單的受力分析，要是我不是在剛出考場時才想出了那道數學題——可能我也不會在Ｓ大學讀書，也不至於落到這般地步了。”我悲哀地想道：“可是，現在一切都晚了——我的命運已經改變。”“我什麽都沒學到。”我心裏想：“那——畢業以後我該怎麽辦呢？”“我該怎麽辦呢？……”我的眼前又出現了母親那雙深陷的、憂慮的眼睛……“你一定能考上清華大學！”我仿佛又聽到了我的啟蒙老師那自豪的、充滿激情的聲音。“清華大學？”我心中一陣酸楚，“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——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。”“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！”我心裏想：“我必須努力，再也不能荒費光陰了。”“可是——我在什麽地方努力？我的前途在什麽地方？他們當初認為我的聰明才智，它又在什麽地方呢？”“青春充滿活力，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。”我心裏想道：“我甚至不知道來到這個世間上到底是為了什麽！”

這樣想著，我已經淚水盈盈。末了，望著那緩緩流動的河水，我的眼前又出現了阿霞那如花般的笑臉……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正溫柔地望著我——一種如流星般的歡樂滑進我的心房。“我已經愛上這個姑娘了。”我心想。接著我又想起了阿霞和我說話時那可愛的神態、對我隱隱的關懷，以及那天她向我嘴裏塞糖時那高興、羞澀的樣子。“阿霞——似乎也對我不錯。”我心裏想道：“愛情多麽甜蜜、美好，多麽令人向往！”摹地，我的眼前又出現了阿霞那疑慮的、迷惑不解的眼神……我又想起了我跟她說話時極力裝出的冷漠和心不在焉的樣子。“阿霞對我不錯，可我卻故意冷淡她。”我心裏想：“這是為了什麽？——我不敢面對她……我自卑……我不應該這樣。”“我不應該這樣，”我心想：“我應該對她熱情一點，自然地和她交往下去。”“但是，我又不能不自卑——那麽，我還能自然地和她交往嗎？我們之間……到底有沒有結果呢”我的心又變得淒婉迷茫起來。

“我的青春、愛情和明天，”我心裏悲哀地想道：“我什麽都不知道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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